“太阳挂在这个地方，月亮歇脚在这个地方哟；男人想着这个地方，女人梦着这个地方哟！”三峡山的陡峭险竣，三峡水的磅礴雄浑，在许多人最初的意识中，这里是冷酷遥远、狂放不羁的象征。一旦真的走进了三峡，走进了三峡人家，去静下心来细细聆听这摄人心魄的歌声，便不难领会其间深沉真切的袅袅情韵。

 

眺望三峡，唱出心中情谊

　　山路弯弯，在三峡人家沿溪而上，一架偌大的木水车正吱吱呀呀地吟着古老的三峡民谣，与水流的歌声一唱一和。朴旧的乌篷船上，船家小伙儿正撒网捕鱼；对岸，身着传统民族服饰的土家族少女，正背靠葳蕤青山，蹲在青石板上，弯着腰在水中浣洗衣裳，那样悠然安闲，多像母亲温暖怀中的婴儿。一起来此的男性同行中，好几位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或许是想释放日常胸中积蓄的太多纷杂和压力，或许是想起了远去的梦中童年，或许是想对这青山碧水一吐衷肠，也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想让这峡乡响起自己的声音，大声唱起来，确切地说是吼：“哥哥儿砍柴在这山梁——”“小妹子下棰在石板上——”竟是那捣衣少女！配合押韵默契，歌词真实自然，歌喉清丽亮润，似从那清澈的江中出水飞来。更让人惊羡的是衔接得如此迅速。有这么聪慧多情的山里妹子主动与自己对歌，如果不淋漓尽致地吼上一番，真的要辜负了。

　　这青山绿水，有的止住步伐，放开了嗓子，不约而同凝视对岸的她：“哥哥住在对门岩（ai），手持钢刀割路来。为了妹妹跑透鞋（hai），不为妹妹我不来。”“一面扇子两面黄，上面画的姐和郎，郎在那边看到姐呀，姐在这边看到郎。”彼此隔水相望对唱，这火辣辣的情歌，相信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怦然心动。峡江儿女个个是对歌的好手，这次应和对歌的，不是浣衣小妹，而是她不远处吊脚楼上两位和她服饰相似的年轻女子。她们那由衷灿烂的笑容告诉我们，她们听到了这熟悉的曲调，也用这率直滚烫的歌声迎接贵客的到来。

　　这是他们祖辈流传了千万年的声音，容不得一点忸怩造作，容不得一点虚情假意，想多大声音就多大声音，想唱出什么就唱出什么，他们勇敢大胆的声音和歌词，甚至不时令我们这些外乡人脸红心跳：“昨日同姐同过弯，一对花蛇路中盘。见蛇不打三分罪，见姐不摸是傻蛋！”脸红之余，我不明白，感情，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本应该是最隐密的东西，而他们为什么敢于这样率真大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毫不羞涩地喊唱出来？

　　在饭后欣赏民俗歌舞的过程中，我终于了解了他们歌中的情和爱、歌中的苦和乐。其中一个节目，就是表现当地青年男女恋爱的传统风俗——几位到婚嫁年龄的女孩在山的一边打柴，缝衣，山太大了，以至于她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什么都看不到；几位同龄男子在水的一边，打鱼，拉纤，纤太沉了，以至于他们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弓着腰看到脚下死一样沉闷的石子路。同样的年龄，同样的寂寞，逼迫他们只能喊，喊出心中的压抑和无奈，喊出梦中的爱情和希望！他们的歌声像这山这水一样起伏跌宕，大起大落，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聆听他们，就像宽厚仁慈的母亲包容起孩子的每一点一滴成长的心事。

　　当有一天，她到一个离他近的地方砍柴，或者他拉纤到了一个离她近的地方，终于听到了彼此的歌声，便向对方敞开心扉，表白自己勤劳的性格和火热的爱情，于是对歌开始了……峡江山高水远，人烟稀少，不只是谈恋爱，就连平时山里人相互打招呼或叫人都要靠喊，而且要大声喊，有时候距离远得喊都听不见，更不要说让他们去含蓄、委婉，这是他们基本的也是重要的交流方式。生活贫困枯燥，山野情歌、民俗小调便是他们不可或缺的生活作料，也是他们寻求快乐的源泉。因此，三峡人不但生来会唱歌，还可堪称作词作曲的行家，随时随处脱口而出，在生活、劳动中，一草一木皆可入歌，一船一橹皆可传唱，其中最多的是情歌。而最催人泪下的，要数船工号子，现在在三峡人家仍可以看到，“嘿哟，嘿哟，往前拉呀，莫回头哇，险滩险呀，急流急哇……”前些年，这里没有机动船，要靠人力拉船，于是许多男人都靠拉纤为生。那粗粗的纤绳几乎勒进肉中，真是“一步千滴汗，双手攀石路”，船工们为了一同协调用力，也为了暂忘疲劳，便喊船工号子，喊给山听，喊给水听，喊给这无情而又深情的三峡听！三峡无语，相信她一定听到这掏心掏肝的喊声，也听到了两岸孤猿的啾啾哀啼，那千万年高耸入云的峭壁，可收留了峡江汉子太多的血汗？那铿锵刚毅的江涛阵阵，可是峡江号子悲怆的回声？威壮嘹亮也好，苍茫悲凉也罢，纵然能被高山深谷倾情聆听，能被载入峡江史册，那一定是生命本能的呼唤，是对贫困不屈的抗争，是对峡江明天深情的渴望！